早在河邊，她就愛上了那個迎風奏簫的男人，無論是人，還是妖，英俊的臉漸漸化成器宇不凡高貴不羈的虎族大王，她依然癡心一片。

現在的她，好如在懸崖邊擎住驚馬的韁繩，身後是甜蜜的愛情，前面是仇恨的深淵。若選擇後退，毫無疑問這表示她拋棄了身為一國之女的責任和尊嚴，將恬不知恥地茍活在仇人的懷抱裏；若選擇縱身一躍，那她是用自己的所有換取絕對的覆仇，終身為雪恨昭冤而陷足憎恨的漩渦，那就是一生一世的萬劫不覆。

她還是那麽的年輕，羽翼還沒有豐滿，就要承受風雨的吹打。

她閉眼，一手扶在額門上。

好累，有時她想過逃避，幹脆她也一起死去好了，死在月國的那天，哪一只箭可以直接貫穿的她胸膛了結她的性命，但偏偏活下來的就是她——背負著宿命的亡國公主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她也忘了自己是怎麽癱在床上的，外面依稀傳來奏樂和歌舞的聲音，她想，可能是宴會開始了。

“公主，您醒了。”小蓮見無瑕醒來，才唧唧喳喳的過來伺候她穿衣，無瑕問她剛才哪去了，她說一直在殿外做事，大概是忙著收拾，只是她臉上紅紅的。

“碎岳將軍也在吧？”無瑕笑了，她知道小蓮對碎岳肯定有意思。

“嗯……他是在，公主，可以走了。”小蓮紅著臉催促道。

她邁出殿門，回首望了下橫在上方的牌匾，望月汀。

“夫妻書……”念著念著，她只是搖頭，道不出是何等滋味，便轉身離去了。

宴會的時間到了。

她可以感到一切都安靜了下來，因為赴宴，她少有的穿上了隆重的華服，臉上也施上胭脂淡粉，頭戴鳳釵金瑤，鮮艷的藍色長裙，水袖飄揚，她本來就有公主高貴淡雅的氣質，如今更是不可方物，傾國傾城。

她從容地走，漠視兩旁眾目羨妒的眼光，如一朵傲世的白蓮，盛放在這個華麗的殿堂之上。虎王在王座前站著，他沒有往日那一襲黑袍，而是換上了象征貴族的紅色錦袍。

作為戰敗國的公主，出宴戰後敵國的慶典無疑是一種給自己國家蒙羞的行為。那些歡聲笑語，載歌載舞都是踐踏在英勇犧牲的勇士們的寒骨的。

但是，這一次不同，他曾為月國的亡魂立碑，在安魂之後，他在那塊碑前，當著千千萬萬虎族百姓的面下跪，鄭重扣下三次頭，那一刻，所有人都不敢相信，他們一向驕傲睥睨眾生的大王，居然也會卑躬屈膝。

而這一切的付出，皆因一個女子。

思緒回到這個紛繁的夜宴，無瑕環顧四周，妖們眼中並沒有多大的敵意，他們深深折服於這位公主身上，這位即將成為他們的“後”的女子。

虎族在戰爭中也有損傷，那些失去親人的妖怪們，都希望能夠在宴會上盡興，以告慰那些死去的同伴，讓亡者能在黃泉之下安然撒手離去。

在離王座尚剩下幾步的時候，她停在臺階上，回首望去，這個大殿不小，茫茫的頭顱，視線全集中在她身上，她忽然感到背後有道灼熱的目光，虎王向她伸出一手，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。

這個動作，與在望月汀中是何等相似，同樣的手掌，同樣的柔情。

她只是搖搖頭，這次要再牽上那只手，只怕連魂兒都被他勾去了，她不能再給予自己迷茫的機會。

虎王對她搖頭感到稍微的不滿，他幹脆直接上前拉起她的手，輕輕扯到自己懷裏。

這個親昵的動作，讓下面一片嘩然。

當他督見懷裏她那驚訝羞澀的模樣時，他十分滿意地露出一個邪笑。

無瑕確實嚇到了，她的手抵在他胸膛上，輕聲嗔道：“你這是幹什麽，你的族人可在看著呢，這是有失禮統的……”

不等她說完，他把她的小頭按回自己的胸口，這下，下面就響起雷鳴般的歡呼和掌聲。

“我這是在宣布，你是我的人，他們未來的王妃。”他低沈的聲音充滿磁性回旋在她耳邊，聽得她一陣臉紅。

王妃……

這個詞語像一把蜂蜜揮灑到了她心中，她忽然升起一種感覺，也許，就這樣和虎王在一起，也未嘗不可……他有悔改之心，這世上人無完人，妖怪也不一定永不犯錯，已經過去了的事情，何必再耿耿於懷呢？

這個感知像令人上癮的罌粟，在她心中漸漸積澱。

她白他一眼，他還是一貫的微笑，她也就不說什麽，離開他的懷抱，坐上自己的位置。不久小蓮也前來伺候，她手捧各式食器，然後再倒上一杯香茗。

虎王大袖一揮：“開宴！”

洪亮的禮鐘敲響了一下，盛大的宴會正式開始了。

前方的舞臺本來空空如也，突然驟升一陣雲煙，憑空飛下了數位身姿翩翩的舞女，臺上也出現了各式各樣的樂師。舞姬水袖飄影，個個鮮麗美艷，衣袂翻飛，倏爾騰空而舞，或而飛旋下降，變化萬千，非同凡響。臺上樂師演奏著編鐘、琵琶、古箏，還有許多無瑕叫不上名字的新奇的樂器，雖然看上去形態奇怪，但走出的音色清澈不激，乍聽之下也有不亞於陽春白雪的天籟之境。

侍女魚貫而入，手中皆捧清一色的菜肴，領頭的一位衣著莊重的侍女，手擎金盤，恭敬地邁著步伐走上王座，待她小心的貢上菜肴後，後方整齊站列的侍女方敢走到左右諸將桌前獻食。

無瑕忽然發現，個中有些美麗動人的侍女美人都有意無意地向虎王拋媚眼，她差點沒笑出聲來，原來這宮鬥還是無處不在啊……

看來，這裏的後宮與尋常沒什麽兩樣啊。

小蓮站在一邊，那按耐不住的激動早就形於臉上，眼中難掩興奮和雀躍，畢竟還是個關在深宮裏長大的小姑娘，哪裏見過妖怪的奇異方術。

她一會兒扯著無瑕的衣角問許多問題，一會又瞪大眼睛，唾液漫出嘴角……無瑕無奈笑了笑，看著她癡癡呆呆的樣子，一種責任感忽然翻湧在心田，她還小，在這個本應繁花綻放的年齡卻跟隨她流落到這裏，她的一切痛苦，可能都是她這個亡國公主帶來的吧？

不管她以後覆仇與否，她何去何從，她都有那麽一份義務去為她找一個棲身之所和依靠，這是她責無旁貸的。

沈穩的腳步聲，無瑕發現虎王已經站在身邊，臉上帶著和善的微笑，雙手各拿著兩個酒樽。

無瑕也從座上走來，知道他有欲對飲的意思，但徑直開口又恐語氣乖戾，也就只能明知故問了：“大王有何指示呢？”

虎王一聽這“大王”的稱呼，心中有點不是滋味，她這麽一叫就太有疏遠的味道了，他不喜歡，便說：“瑕兒，你在任何時候任何場合都只管叫我虎王就行了，這個大王我聽著不喜歡。”

無瑕回答說：“這樣的特權，是萬萬使不得的，你做為一個王，面對眾多子民被直呼名字是十分損威望的事情，我一說開，下面若有醉酒失言的人，人人隨我直呼你，這綱領就得亂了，何其荒誕。”

虎王也沒說什麽，只要是她喜歡的，他都隨她，想起此次前來的目的，他把酒樽遞給無瑕，說：“這是其他族進貢的玉釀，皆是取自靈山仙果的精華，能有活血養氣療傷的奇效，尤其對女子，不但美顏，反更益壽。”

無瑕見拒絕不來，自然得接過銅樽，只見那瓊漿微泛桃色，稍加輕微搖蕩便引出醉人的香氣，沁人心脾，撩人胃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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